《双桥》
双桥很久以前不叫双桥,当年也不叫双桥,而现今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当时我是这么叫它的,虽然从没叫出口过,但心里是这样称呼它的,当年是,现在也是,将来也会是的。
我很久没回去充满我童年记忆的地方了,那是一座小城,位于大山山脉的最东面,那儿似乎山已到了尽头,缓缓的矮下来指向北斗星的方向。依山的河,理论上讲源头应该处于山的高地于是我从不曾知道那条由北向南夏日里最可亲的碧河到底来自何方,那时我一直想象着我和我的朋友们都坚信存在的碧河源头–北方原始大森林的存在,也始终为我们的探险计划屡次被大人们识破落空而耿耿于怀。双桥就落在那条来源神秘的碧河上。
很久以前的双桥是根本不存在的。这句话说来废话,因为说到很久以前谁都知道很多东西都是根本不存在的。但我说的并非废话。所以说双桥以前是不存在的,是因为很久以前那里还只是一座桥。那座桥一说已有五百岁,一说只有七十多年的历史,我无从考证,桥的原名很少有人知道,也可以说没人知道,因为大家都是用桥下的那条碧河的小支流的名字来称呼它的,但也许石龙溪也不是桥的名字,而只是那个地段的代称罢了。也就是说,准确的描述石龙溪并不是横跨在碧河之上的而是在她的支流石龙溪的入河口处。那是座全石结构的拱桥,石拱桥在这个国家有着悠久的历史也很寻常常被诗人比作虹写成“卧虹”“飞虹”,全国有着难以记数的石拱桥,他们只是大小不一或拱型不同,当然其中还是有出名的–就象在无数的虚辉的星中总有着那么少数的几颗耀眼的歌星一样–比如上小学时就学到过的河北赵县的赵州桥和北京附近的卢沟桥。我写的这座桥虽没那么出名却也同样有着一个大拱,桥洞像一张弓,大拱的两肩上各有三个小拱,这不但节约了石料减轻了桥自身的重量而且在河水暴涨时可增加桥洞的过水量从而减轻洪水对桥身的冲击,但事实上,这座桥离水面还有甚远的距离,所以这样的造法并不是什么因为防洪而只是对古人造桥的一种继承,当然这样造出来的桥也确实坚固和漂亮。桥面全长三十七米宽十七尺,两边有一米三高的石栏,上面的雕花刻字早在我出生前就已风化烛残,桥面碧河一侧伸出一只龙头但我从没看见过因为早在七十年代初就被人砸去只剩龙颈,另一侧的龙尾也被削去了一节。我常常一个人爬在桥中央的石栏上望着那残留的龙颈想,当时砸龙头的人一定是在桥上往下砸的,那么龙头一定就是掉进了下面的石龙溪里,说不定现在那颗龙头还在水底仰望着自己的脖子,每次这个时候,我就死盯着桥下的水里看,有几次我真的看到了静静而深邃的碧绿水底有一颗龙头若隐若现的仰着脸朝我看仿佛在微笑又在对我暗示着什么,我欣喜若狂,接下来的几天里都会觉得自己比身边的人都高贵而且常常因为我知道他们不知道这个秘密而窃喜。而有时人们也称那座桥为臭虫桥,这个不雅的名字自然有它的来由。
听老人们说,石龙溪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场大雨之后正下方出现了一大团奇怪的虫子,没人知道那些黑黑有翅却不飞来飞去的虫子到底是什么,它们从哪儿来,为了什么而来,又将到哪儿去,路过的人会不时的闻到一股宛如花粉的臭味。刚开始大家都很期盼的等着听臭虫的神秘来历,可老人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就少有人有兴趣再去探个究竟了。而我却一直隐隐觉得臭虫和断龙头有关,虽然在时间上并无必然的联系。我从不愿意叫臭虫桥这个名字,不光是嫌它难听而是想到这个名字就总感到莫名的伤悲。
由南往北去石龙溪时有很长一段靠山壁邻河谷的路,每次去的时候我的心总是充满期盼和欣喜就象在顺藤摸向一只丰满成熟的西瓜,因为我知道,那段路的尽头就是山壁的尽头也就是石龙溪桥头。桥是往西北方向伸出的,也就是说当你站到桥头时才看得见被山壁遮住的桥对面,过桥不远是个三岔路口,右面是一条依山的宽阔一点儿的弯路,路的再右面就是斜下的碧河河谷,而左面却是条连绵上山的土路,路的再左就是斜下的层层梯田散落的农家土房和葱葱绿竹,石龙溪就象一条柔软的青蛇穿过竹林缓缓曲曲而出身子上还泛着片片鳞光。那溪源深处始终是孩子们神往的地方。
离开了将近七年的时间,晚上和朋友们散步到了石龙溪,有思想准备的我还是意外的看着改变了的石龙溪。
去的那条路变直加宽了远远我就看见了淡淡夜幕中灰暗的桥头,原来的山壁被削去了大半现在还看得见那红红未愈的伤口,在夜色里就像被掰掉一大半的巨大朱古力蛋糕。没有了遮挡的山壁欣喜的心情也随之变成了疑虑,甚至有那么点儿焦灼的心理。一座宽直的新桥坐落在我的眼前能直接看到桥的另一边增宽的公路,而它的右边才斜着记忆中的石拱桥,它西北方向的桥头紧贴着新桥的西北桥头,两桥的中间就留出了一块锐角三角形的河面。记忆中还宽长漂亮的石拱桥如今显得多么窄陋啊,桥面上还乱乱的堆着些河沙和鹅卵石,仿佛是自暴自弃好几年没洗过的脸积下的污垢和生出的烂疮样,几簇半人高的细芦苇在夜风中幽叹着久没人行的孤寂,石栏上不规则生长的青苔像病变的老人斑表露着它已逝的岁月。
我问朋友一座桥该多少年才算终老。朋友说,这桥跨得太斜太危险,所以政府开山新造了一座与路直接的四车道的梁式桥,你瞧,那桥墩多粗!
这新桥有名字吗?我站在石拱桥上望着新桥身下狠狠插入河两岸的四根乌黑粗壮的桥墩。
有,桥两头都刻着,石龙桥。
我从三角形的空隔中远远的伸出半个身子,象小时候一样安静的望向墨绿的水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那翠玉般的波鳞我都没能看见,也许是因为天色已晚,从两座桥中间望下去,眼底的只是一片茫然的愫寂。
双桥便于那一夜在我的心底成型化作一个三角形的句号落在了石拱桥的桥头。
20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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